夏日的陽光穿過槐樹的枝葉，在地上投下細碎的金斑。蟬聲就在這時響起，像一把靈巧的梭子，將暑氣、樹影和童年的記憶，細細織進夏天的錦緞里。

清晨的蟬鳴是試探的，零星的幾聲，像是剛從夢里醒來，帶著惺忪的慵懶。小時候住在外婆家，我總被這聲音輕輕喚醒。趿著塑料涼鞋跑到院里，晨露還掛在黃瓜藤上，外婆已在槐樹下擺好小桌，井水湃過的西瓜沁著涼意。蟬鳴漸漸稠密，像一條清澈的小溪，在晨光里流淌。我啃著黃瓜，看陽光穿過樹葉，在地上跳動成細碎的金色音符。那時的我以為，這樣的早晨會永遠持續下去。

正午的蟬鳴最是盛大。陽光熾烈，整座村莊仿佛浸泡在蟬聲的沸水里。這聲音讓我想起和小伙伴們捕蟬的午后。我們舉著竹竿，頂端裹著黏稠的面筋，躡手躡腳地靠近鳴聲最響的梧桐樹。可剛一接近，蟬鳴便戛然而止，像是和我們玩一場默契的捉迷藏。偶爾有笨拙的蟬被粘住，在竹竿頂端撲棱著翅膀，發出短促的“吱吱”聲，惹得我們一陣歡呼。樹蔭下的老人搖著蒲扇說，蟬要在地下蟄伏七年，才能鳴唱一個夏天。我們仰頭數樹干上的蟬蛻，那些透明的空殼，像是時光留下的標本。

到了傍晚，蟬鳴漸漸低緩，像一首倦怠的搖籃曲。夕陽把河面染成橘紅，父母常帶我去堤岸散步。晚風拂過，蟬聲變得零落，與歸鳥的啁啾、遠處的犬吠交織在一起，織成一張溫柔的網。我跑在前面，彎腰撿起一片銀杏葉，對著夕陽看它鍍上金邊。轉身時，父母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很長，像是能一直延伸到記憶的盡頭。

入夜后，蟬鳴只剩下零星幾聲，像夏夜的囈語。躺在院里的涼席上，外婆的蒲扇搖出細碎的風，蟬聲穿過月光，把牛郎織女的故事也染上銀輝。朦朧中，我總覺得那些鳴叫的蟬，是抱著星星在唱歌。那時的我，以為這樣的夏天會永遠持續下去，以為蟬鳴會一直陪伴著我的童年。

如今，每到盛夏，蟬聲依舊會準時叩響記憶的門扉。那個在樹下聽蟬的孩子已經長大，可每當“知了——知了——”的聲音響起，時光便忽然變得很輕很薄。蟬鳴是歲月的梭子，在每一個夏天，把舊日的光陰和此刻的微風，織成同樣的錦緞。

蘇夢