聽著樓下嘹亮的蟬鳴，回想起記憶里的蟬鳴還是清脆的，是夏日最執著的旁白。早些年，正午陽光把泥土路曬得干硬裂縫時，老槐樹上的蟬便扯開嗓子，一聲疊著一聲織成密不透風的網。我總疑心這些小蟲子藏在濃綠的葉隙里，正用透明的翅膀扇動著整個盛夏的熱浪。

奶奶的竹椅在絲瓜架下搖晃，藤葉篩下的光斑在她銀白的發間跳躍。她總說蟬是知時節的生靈，“頭伏叫，五谷笑”，話音未落便拿起蒲扇，給竹籃里的黃瓜撣去水珠。清晨摘下的黃瓜還帶著露水的涼，表皮的小刺蹭著掌心，像觸到了整個夏天的清爽。

那個時候，爺爺在菜園里侍弄辣椒，藍布衫早已被汗水浸透，貼在脊梁上勾勒出勞作的輪廓。他直起身擦汗時，陽光從草帽的縫隙漏下來，在古銅色的額頭上淌成細碎的星河。我蹲在菜園邊數螞蟻，看他把紅透的番茄摘下來，飽滿的汁水順著指縫流，滴在泥土里洇出小小的紅痕。

記憶力的廚房里永遠飄著誘人的香，奶奶把新收的綠豆倒進陶罐，添上井水慢慢熬。咕嘟咕嘟的聲響里，綠豆在陶鍋里舒展腰肢，漸漸熬成綿密的沙。傍晚時分，冰鎮的綠豆湯盛在粗瓷碗里，撒上一把白糖，涼絲絲的甜從舌尖滑到胃里，剛才瘋跑的燥熱便消了大半。

絲瓜花在暮色里開得正好，金黃的花瓣卷著溫柔的弧度。奶奶摘了最新鮮的絲瓜，和土雞蛋一起炒。熱油濺起的滋滋聲里，雞蛋蓬松成云朵的模樣，絲瓜的清甜混著蛋香漫出來，勾得人頻頻望向灶臺。爺爺端來腌好的黃瓜條，青瓷盤里的脆綠配著紅辣椒絲，像把整個菜園的鮮活都搬進了餐桌。

星子爬上晾衣繩時，竹床已經在院里架好。奶奶搖著蒲扇講古早的故事，蟬鳴漸漸稀疏，變成了低低的絮語。夜風帶著井水的涼意掠過皮膚，混著晚飯的余溫，在鼻尖縈繞成溫暖的氣息。我舔著嘴角殘留的西瓜甜，看螢火蟲提著燈籠從籬笆外飛過，忽然懂得蟬鳴為何如此執著 —— 它們定是要把這夏日的聲與色，都唱進每一個酣然的夢里。

秦玉格